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第六期—终:地租与金融资本主义

Haijun Qiu

开篇

起初,是一块儿杂草丛生,没人愿意多看一眼的荒地,后来有人翻地播种灌溉,它又变成了农田,再后来,一条路从这里穿过,它又变成了地皮。几十年后,这块儿地变成了老旧的楼房,它的对面是一个大型的综合体,这两块地只隔了一条马路,但价格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什么在变,什么就没变,我想没变的是那块儿地,而变的是谁拥有它?它又能为谁带来收入,以及怎么让这个收入翻一倍、十倍乃至百倍?也许因为人的欲望,贪婪和暴力,这块儿地最终又会变为那块儿杂草丛生,每人愿意多看一眼的地,只不过这上面已经写满了一个又一个荒谬但真实发生的故事,而这便是我们资本论第三卷的最后一期。

地租与金融资本主义

虽然是最后一期,但我还是想提醒一下,本期是建立在前面十几期的基础上的,如果没有结合往期的内容来看,你可能会觉得云里雾里的,毕竟地租它不是一个孤立的概念,我们在上期讲过金融资本的运作,光有银行这个信用中枢是不够的,它还需要另一个既能够借助巨大资金量,还得让人离不开,可以把信用和债务疯狂放大的延伸载体,而这个载体就是 土地和风险,所以本期我们会按照 级差地租 I级差地租 II,再到 绝对地租 再到 特殊地租,最终到 金融资本主义 的逻辑线来展开,这样大家才能真正的理解为什么一块地的变化,绝对不只是价格变动那么简单。


我们先来看什么是级差地租 I,这里直接说概念可能会有些抽象,我们不妨从一个场景开始,在一个市场旁边儿有三块儿地可供农民去种小麦,第一块儿在河边,土壤肥沃,水源充足。第二块儿居中,总体的条件中规中矩。第三块儿最远土地贫脊还缺水。那么此时这三块儿地天然的形成了差异,但是在私有制的逻辑下,这种先天的地理差别并不会被看成是公共资源的偶然差异,而是会被系统性的转化为地租差异,这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级差地租 I,也就是说,哪怕在这三块地投入了同等数量的资金劳动力,但是由于土地本身条件不同产出也会不同,肥沃近水,靠近市场的土地往往产量更高,运输成本更低,销售也更容易。因此,它所创造的利润也更高,而这种额外的利润是因为土地先天更好所形成的超额收益,但是大家要注意这部分的超额收益,它最终的最终不会长期的归土地使用者所有,而是被地主或者我们严谨一点儿,还是叫土地所有者通过租金和涨租金的形式,一点一点的收走,为什么?因为土地是私有的,想种地就必须为使用权去付费,那付的这部分费就叫做地租,这里我们不妨再往前追溯一下这种土地私有制的逻辑它并不是从天而降的,而是有着血淋淋的历史过程的,这便是大家以前在课本上学过的圈地运动。

在 15 到 18 世纪,原本属于共同使用的土地,被贵族和新兴的资产阶级强制性的圈了起来,变成了私人财产。而那些世代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农民,一夜之间就从土地的使用者变成了非法占用者,被强行的赶出了自己的家。你看这个过程本身就很讽刺,土地原本是大家共同的生存基础,但是通过暴力和政治干预的双重手段,它被人为的切割分配,变成了少数人的资产,而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要么去当工人,要么回头租自己曾经耕作的土地,还得向新的主人交租金。

那同理大家也能明白,为什么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土地所有权变成了一种能够带来收入的资本形式,而不是单纯的使用价值,这也牵扯到了另一个问题,既然土地所有者知道自己哪块儿地最好,他为什么不自己种,而是把它租给别人来去赚地租呢?表面上看,自己耕种似乎能够获得最大的收益,但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中,资本逐利的原则决定了谁能用最少的投入最低的风险获得最多的收益谁就选择哪种方式,与其自己下地种田,不如把地租出去,躺着就能收租金,还不用担心卖不出去的风险,何乐而不为呢?更重要的是,这本身就是一种制度性特权的延续。

在正常的农业社会里,土地原本是一种与我们人类息息相关的自然要素,但是在这种逻辑下,它被物化成了一种可以带来稳定收益的资产。而这种资产的价值不是来自于它自身创造了什么,而是来自于对比。劣等土地的存在,反而衬托出了优等土地的稀缺和价值。所以,你看土地所有者,并不会努力的去消除这些土地条件之间的差距,比如说改良土壤、普及水利等等,反而是靠着这些差距去获利,它不是去解决问题,而是把问题变成了增值的来源。

对于他们来说,问题不再是问题,而是怎么利用问题来去放大自己的收益。这种制度把先天的偶然变成了阶级的必然,或者我们再直白一点儿,就是土地的自然优势,在资本主义的运作下,转化为了土地所有者的剥削优势。

而这种所谓的优势,不是说谁更勤劳或者谁更高效,而是它可以固化为少数人可继承、可出租的剥削权。大家可以发现一个很关键的区别,在工业资本中,超额利润往往会因为资本的自由流动而逐渐的趋于平均。只要某个领域的利润更高,资本就会迅速进入带动产能扩张,最终拉低利润率,使其回归平均。

但是,在级差地租的逻辑下,土地是一种有限的,相对稀缺的,不可复制的资源,除非用政治进行强干预,否则肥沃的土地不会随着投入的增加而增加收入,这就使得它的价值规律在这个领域中有了被钉死的一面,即决定市场价格的往往是由那块最不肥沃,最远离市场,但仍然可以勉强维持生产,刚刚可以获得平均利润率的土地所决定的。而其它优等地虽然产量更高,但他们的利润在资本主义的逻辑下不会长期的保持,而是很快就被土地所有者通过提高地租的方式所收割,所以优等地所带来的超额利润,它已经不再是劳动效率高或者低所带来的某种回报,而是一种被土地的自然属性所赋予的垄断地位。换句话说,就是这种超额利润,它不是干出来的,而是占出来的。谁占有土地,谁就天然的拥有这种收益,而谁只要租土地,谁的劳动成果就必须部分的让渡给那位什么都没有做的土地所有者,可能有人会疑惑说,为什么劣等土地,也就是那些刚刚能够获得平均利润的土地,才是产品定价的依据?很简单,如果连这类土地都不值得耕种了,那粮食产量就会不足,价格就会上涨,反之则会下降,因此劣等土地的生产成本成为了整个市场价格的地板价,它是农业生产和地租制度运行的一个调节基础,这也就解释了在资本主义的制度下,为什么优等土地上的高产?并不能带动粮食价格的下降,因为决定价格的不是最好的那块儿地,而是差但依然必须使用的那块儿地,大家可以把它理解为整个农业系统里的一个边际裁判。


这只是一个基本的框架,那动态的现实又是什么样的?大家都知道,土壤的自然属性决定了产量,但实际肥力又受农业技术的影响。就比如一块儿黏土地和一块儿沙土地,它可能养分相同,但黏土需要特殊的犁具或者肥料才能高产。所以肥力与位置这两者会有一个拉扯的关系,就比如肥沃但偏远的土地,它未必比贫瘠但靠近市场的土地更有吸引力,这便形成了一种动态的顺序。

在原文中,李嘉图假设农业耕种是沿着从好到坏的固定路线来展开的,也就是说先使用最肥沃的土地等人口增长了,粮食需求增加,价格上涨之后再被迫去耕种那些比较差的土地。但马克思批判了这一单一线性的顺序,耕种的顺序绝对不仅仅是下降序列,它还有可能是上升序列或者交叉序列,它具体要取决于当时的历史背景、技术条件和交通设施等等。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第一种是下降序列,就是从优质土地向贫瘠土地扩展。这种情况往往出现在需求快速增长,价格上升的时期。比如,19 世纪初的英国,随着人口迅速增加,小麦价格不断上涨,为了保证供给不得不去耕种那些原本被忽视的边缘土地,结果原来就很肥沃的土地,反而因为稀缺性而获得了更高的地租。

第二种是上升序列。从贫瘠土地转向了肥沃土地,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交通改善了或者新土地被发现的时候,比如最初美国的殖民时期,由于交通不便,条件有限,它就只能先开垦附近比较差的土地,但后来铁路和西部开发广袤而又肥沃的草原,开始被大规模的耕种,新的优等力开始投入使用,但立马也带来了全新的高地租区,大家可以在很多的西部电影或者游戏中发现这段历史,比如荒野大镖客。

第三种是交叉序列。也就是刚刚两种的混合,也是最常见的情况,即不按土地质量线性的展开,不是简单的从好到坏,或者从坏到好,而是根据位置,市场距离,运输条件和政策,呈现出一种好坏交替的共同结果。就比如在 19 世纪的美国密歇根州,它就出现了典型的位置优于肥力的情况,虽然土地本身肥力不如纽约,但是因为靠近伊利运河方便灌溉,交通便利,反而被优先耕种了,并且获得了比较高的收益。


这里还有一个容易被忽视,但非常关键的点,耕地面积,它也是动态的,并不只是由土地本身的肥沃程度而决定的,它还取决于不同等级的土地在耕地中的比例,以及资本是如何投放在这些土地上的。这里我们直接说结论,代入数字的具体过程,大家可以去看原文,即地租总额(也就是所有土地所产生的地租总量)通常会随着耕地面积的扩大而上升,只要新增耕地不是全部集中在最差土地上,那么整个体系的地租总量就会增长。这就意味着,平均地租和平均地租率它不一定是线性上升的,它们取决于一个重要的变量,即各等级土地的占比,如果新增耕地中优质土地的占比比较高,也就是新增的肥沃位置好的土地,那么,整体的平均地租水平就会被拉高。相反,如果扩张的大多数是贫瘠偏远的土地,那么即使总地租有所增加,但平均地租却有可能下降,甚至让人感觉农业不赚钱。

这也就解释了一个普遍的统计误区,我们常常以为平均地租高就说明了一个国家或者某一个地区,它的农业肥力高,但是其实不是。级差地租的本质是土地之间的差异,是一种相对优势的体现,而不是绝对产量的直接反应。所以你会发现一个地区的地租多少,并不只是看土地本身好还是不好,而是取决于优劣土地之间的整体结构,以及资本是如何在这其中进行配置和投放的。李嘉图正是因为忽略了这种结构性的动态差异,才会被马克思所批判。这一点很关键,因为这样去理解地租,它就不仅仅只是自然条件的产物,更是资本分配和社会关系的一种体现。

它反映的是资本主义农业的内在矛盾,一种由自然差异所引发,但是却被制度所放大的矛盾。


明白了这些后,那大家就很好理解什么是级差地租 II,如果说级差地租 I 的重点是土地之间的天然差异所赋予的特权。那级差地租 II 就是在同一块儿土地上能不能用的更深,刨的更细,挤得更干净。

因为仅仅靠占有一块儿好地是不够的,还得在这块儿地上不断的追加投资,不断的提升产出,以提取更多的剩余,这便是级差地租 II 的基础逻辑。

我们来举一个例子,就比如一个农场主在一块儿中等肥力的土地上先后进行了三轮儿投资,第一轮儿用于开垦和播种,第二轮儿用于施肥和灌溉系统的建设,第三轮儿用于引进机械化的设备,每轮儿投资的边际产量会递减,也就是第一桶水最好打,但仍都高于边际成本,于是就会形成一系列叠加的超额利润,那么此时土地所有者发现后自然会想办法拿走追加投资所带来的这部分超额,也就是不断的提高租金,形成级差地租 II。

所以大家可以发现,级差地租 II 它其实是一种转变,一种由粗放型向集约型的转变,粗放农业是靠天吃饭,地有多大种多大,投入少产量低。集约农业则是向地要产量,在有限的土地上,通过技术和资本的集中投放,不断的去提高单位面积的产出,它靠的是资本和科技的不断介入,但这种介入所形成的叠加超额,一旦被土地所有者发现后,那地租就会不断一点点的增长,直至完全的把超额利润吞尽。所有者他不需要投资,他只需要靠着土地权就能做出第二轮乃至第三轮的收益。

在原文中,为了进一步证明这一点,马克思列举了三种不同的情况。即生产价格不变、下跌、上涨。证明了无论外部条件如何变化,级差地租 II 都会作为集约经营的必然产物而存在。它的核心逻辑是一致的,追加投资的超额利润最终会转化为地租,技术进步和投入的成果,最终都会被土地所有权,所捕获形成地租增长。

所以大家可以发现,这就又形成了新的内在矛盾,土地有限利润必须增长,于是会不断的追加投入,不断的去挖掘土地的最后一滴价值,但最终这些新增的价值往往又被土地所有者以地租的方式所收割走了,形成一种资本主义农业特有的剥削机制。这就有点像挤牙膏,农场主通过不断的加码,不断的挤出超额利润,但地主却站在一边儿等着把这些利润装进自己的兜里。最终使得农业资本面临热了地租,凉了利润,投入越多收益越少,形成不是土地所有者服务于农业发展,而是农业发展反过来服务于地租最大化。


这里有一个误区,就是我们常听到好地它好租,但问题是那些又远又荒又贫瘠的土地呢?似乎很难租,毕竟连利润都难挣,何况要靠这块地来谋生,久而久之,他岂不是荒废了?与其这样,倒不如不收租?

不,即使是最差的土地也能、也必须要交地租,因为哪怕是最劣等的土地,在特定的条件下,它也能产生地租,它不是一个静态的自然属性,而是一种动态的关系。我觉得这里不用说那么多的理论,我们直接用一个例子就可以完全的让大家理解这个概念。

大家住过民宿吗?有时候一个房间破、楼层低、采光差,甚至连装修都不上档次,但它就开在了某个深山的景区旁边,你步行就能到达景区,结果它的价格却一点都不比市中心的大房子便宜,为什么?不是因为房子好,而是你愿意为位置去买单,房东也知道,哪怕条件再差,只要位置吃香,就能收到高租金。这其实就是现实中的最坏地段,也能产生地租的例子,不是地带来了价值,而是区位节省了你的时间和交通成本,从而让土地变得值钱起来了。

这便是马克思所说的,最坏耕地的级差地租往往来源于位置优势对质量劣势的补偿。

如果说最差土地在某些条件下能带来级差地租是一种例外,那在资本主义的制度下,所有土地无论好坏,不管有没有优势,只要土地是私有的,它就能带来地租,这便是绝对地租

它不依赖于地理或者位置,不依赖于追加投资或者效率提升,它只依赖一件事儿,土地归谁所有?以此形成了一种封闭性的制度垄断,为什么是垄断?这里我们来深入一下我们以前讲工业资本的时候,你会发现资本是可以自由流动的,它会流向一切可能获得平均利润的行业,但是在土地所有者,这里资本却遇到了一个门槛,即所有者可以以拒绝出租土地的方式,从而人为的抬高地租门槛,哪怕这块地并不能带来额外的利润。

这就构成了一种特殊的垄断形式,不是控制市场,不是控制价格,而是控制使用通道。不管你赚不赚钱,只要你想用就得先交钱,当然这种垄断的形成,它还得依靠另外一个大家都承认的东西来维持。

就比如在封建社会的时候,地租是依靠身份和权力来维持的,而在资本主义的制度下,地租以市场契约和法律为外壳,以产权垄断为内核,迫使得使用者不得不让渡一部分利润。可能有人会问,那最坏土地的级差地租和绝对地租之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分开讲?

其实这两者是一种互补的关系,你看一个说明了差地有时候也能赚钱,另一个说明地差也好,地好也罢,它都要交钱。所以你把它们结合起来后,你会发现这两者其实都在回答同一个问题,土地所有者是如何在不参与劳动,不承担风险的前提下,依然能够获得稳定的经济回报的?答案就是要么利用地的优势,要么利用地的私有制垄断。这对我们理解如今金融资本把房地产当成放大器来说至关重要。


现在我们在这些基础上延伸一下,开始进入现代,此时土地不仅仅可以用来农耕,它还可以融合到城市,工业,金融等等这些系统中,从而演化出三种地租形式。建筑地段地租,矿山地租,以及资本化土地价格。

这也就跟我们上一期形成了互补,大家可以发现,在现代的城市里,土地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供人居住的地方,它还可以成为投机工具。就比如一个破旧的老厂房常年无人使用,但却可以被地产商高价囤地十几年,最终配合炒作“城市更新”的概念,以十倍的价格出售,这其中并没有任何的实际建设发生,但地租已经以资本化的方式提前兑现了。

在某些核心地段,地租常常是建筑成本的 10 倍乃至几十倍。其实,人们买的并不是那套房子的水泥和钢筋,而是他所绑定的教育资源、通勤半径、政策倾斜、未来升值,换句话说,其实买的是对未来的预期。

这正是马克思口中位置垄断在当代的延伸。他也从侧面的解释了为什么地租成为了预期的金融地租,房地产从住宅产业变成了金融工具,一个既能抵押贷款,又能吸收货币超发的蓄水池。


而矿山地租,它的本质是对自然资源稀缺性的垄断式索取。

这里我就用一段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去给大家讲。大概是 10 年还是 11 年,我跟几个朋友,还有一个煤老板共同的吃过一次饭,我对他的印象特别的深,个子不高,黑黑的,总是笑眯眯的,他右手的虎口上有一个忍字的刺青,大家注意是刺青,不是纹身。而且是少了好几笔歪歪扭扭的那种忍字饭,吃到一半,他突然要处理一个单子。按理来说,签个名字就好了,但他并没有签,而是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印章,在纸上一盖就完事儿了,我们有点儿好奇,就开玩笑说,你这都不是正式合同,还这么讲究,他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跟我们说,一般都是我弟帮我签,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甚至连握笔也不怎么会。说完,还拿了根笔和纸给我们演示了一下,确实不太会写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注意到了他手上的刺青,然后他说别看我大字不识几个,但我照样发财,房子一买就是好几套,哪哪哪的,车也没有低于多少多少钱的,也许是酒后吹牛,也许是真的,我们无从考证,至于它后来如何,我们也无从得知。我们只是想说那个时期很特殊,刚好卡在了 08 年的金融危机后,全球货币宽松,咱们的四万亿刺激计划落地,基建,钢铁,水泥,电厂这些高能耗的产业被全面的推高,这就导致了对煤炭这类基础能源的需求暴涨,价格飙升,基本上就是谁站到一块儿矿,谁就掌握了摇钱树,他甚至不需要参与任何的实际生产。不需要付出任何创造性的劳动,他只需要利用土地或者矿权的所有权在信贷体系中抵押、融资、套现再投资,形成资源—金融—地租的循环套利链,就能躺着挣钱。这还是属于比较复杂的,更简单一点的,只靠着矿就可以不断的收钱,只是多少的问题,但这种暴利,它不是持续的,大家应该能发现,就是在那一段时间,新的矿被不断的开发,旧的矿加速扩产,甚至连完全不懂煤的企业也开始在煤炭里面插一脚,只因为那里面来钱快,短期来看确实。但后来的事情大家肯定也都知道了,供大于求,价格下跌,库存积压,产业链开始断裂,而且在 13 年前后去产能、限产控污、淘汰落后产能这些政策又反过来让银行收紧了信贷,一夜之间,许多靠贷款扩张的煤老板资金链断裂,开始大批的破产跑路,关门倒闭。甚至昨天还是腰缠万贯,但一晚上过去,可能直接就变成了失信被执行人。这段经历我觉得对我来说非常的宝贵,所以我把它拿出来跟大家分享,其实你可以在这里面看到很多我们以前讲过的资本循环的内容和矿山地租的特殊性。它看起来与我们上班儿生活无关,但实际上它和周期、信用、产权和暴利紧紧的连着。只是我们平时在生活中会觉得这些抽象的理论离我们太远了。


最后一个,土地价格,也就是地租的资本化和虚拟化,大家可以理解为我们本期讲过的所有,它最终你要回去到一个概念上去,也就是土地价格。此时它不仅仅只是代表土地本身的价值,还代表了对未来地租的贴现总额,即:

但是在如今西方金融资本主义下,这种贴现率是特别容易被金融化、政治化、情绪化的力量所操控的。于是,土地不再是我们常规意义上理解的,用于生产的要素,而是可以被金融操纵的资产,开发商拿地的逻辑,也不再是建房,而是抵押、杠杆、转手、从膨胀中套利。

此刻,与我们上期的核心形成连接,即土地成为虚拟资本的典型形式,它可以没有价值,但是却可以被定价,它可以不创造利润,但却可以用于套现,它不动却能驱动金融循环。


现在我们开始把这些内容全部连接起来,那金融资本的逻辑大家就完全的清晰了,也能够明白为什么要把他们的中产人群和土地结合起来在一起来讲。因为它涉及到了美国总统的投票选举。

首先,起点在金融资本,银行把信贷投向两个方向,一个是向消费者发放房贷和消费贷,使普通人不得不通过负债来去获得居住权和基本的生活保障。

另一个又向企业发放贷款,而这些企业,尤其是地产商,往往会把贷款用于囤地炒地,而非真正的生产。借贷扩张的同时,消费者也开始了几十年的偿还本息,于是工资不是用于消费,而是优先的用于还债。利润不是用于投资,而是用于投机。

被信贷驱动的购房需求,又推动了房地产的价格飙升,消费者把大部分的收入以租金或者房贷的形式交给了房地产的垄断部门,而这些开发商又用土地和未完工的楼盘作为抵押,向金融系统反复的去借贷,套取更多的资金,这就是典型的资产—贷款—更高地价—更大贷款的泡沫循环。在这其中,由于正常的工业同样要向房东支付高额的地租,很多原本做制造的行业,最终也会转向房地产,成为挂着工业招牌的地产商。

而各州的地方政府,则是这个系统的中间环节,它通过规划直接为地价抬升去铺路,并通过卖地财政来去获取可支配的收入。而房地产企业在收获垄断利润后,再通过税收和政治捐赠去反哺政府,于是政企之间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利益共同体。

政府卖地,开发商拿地,银行放贷,消费者接盘,房价上涨,循环不息。

在这个系统中,房地产和金融并没有真正的创造价值,但却通过掌控土地的所有权,不断的从消费者和生产者身上提取租金和利息。而州政府作为规则的制定者和执行者,在财政依赖于土地出让的前提下,也逐渐的沦为了“为地租服务”的机器。


在这个循环里,有一群特殊而又极为重要的阶层,必须被单独的拿出来。即中产阶级,他们是这个系统中最容易被负债锁定,最努力维持体面生活的一群人。为了孩子能够上好学校,为了不被人看不起,他们拼命的去买房、加杠杆、贷款消费,结果却反而成为了整个信贷与地租体系中最稳定的租金来源,更关键的是,在美国中产阶级往往是总统选举中真正意义上的摇摆力量。

他们的人数多,政治参与度高,对生活成本和资产变化极为敏感,也正因为如此,维持他们的资产信心就成了整个体制维稳的核心。只要房价不跌,养老金账户上的数字还在涨,股票账户里的线还在往上走,他们就更容易去相信这个系统依然是为他们而设计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美国政府对房地产市场,股市和金融资产会如此的偏袒。

因为这不是纯粹的经济问题,而是直接关系到了选票与政治结构的问题,一旦资产价格下跌,地租逻辑崩塌,中产的幻觉被破碎,那不仅仅是消费崩溃,就连政治稳定也会跟着崩塌。所以,他必须要去想办法维护这种资产泡沫,最终整个经济体系像一台租金压榨机,消费者为居住而负债,生产者为用地而让利,政府为地价去抬轿,金融系统则在中间抽取一切利差,并将一切都资本化。

实体经济被高地租和高利息压得喘不过来气,被迫的脱实向虚,而中产则在一种说不出来的焦虑中扮演着既维稳又被掠夺的双重角色。

结尾

到这里,我们资本论就已经完结了,其实还有一篇,也就是第七篇,一共四章,但这四章有很多内容,我们融进了以往的每一期,还有一些篇幅,直接是手稿中断的,比如第52章:阶级。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在开头中加一个没有完结的完结。我记得资本论第一卷的第一期是开始于一个深秋,到现在已经是一个盛夏了,某种意义上我也算是跟大家一起走过了一个四季,只不过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在这其中得到属于自己的启发。其实整个三卷我有一期特别的不满意,就是上一期,大家可以看一下我平时的稿子,基本上都是在一万字左右,但是上期只有不到7000个字,因为我从这里删了很大一部分的内容,当然是我自己主动想删的,没有任何其他的因素,如果你真的仔细的看下来,会发现直接跳到了宏观上,然后起了情绪,这是因为删减的那部分不仅分析了我们曾经的一些问题,而且还说明了西方是怎么把危机转嫁给我们的,反过来又把这些问题给激化了。而删了这部分,虽然整体的结构没什么问题,但是会给人一种只说别人不说自己不够客观的感觉,我想了很久,觉得这部分内容终究还是不太适合展开讲,不是说我们过去没有乱象,当然有,只是它已经不断的在动态的完善了,但问题是这些非常容易被放大,尤其是我们正在货币全球化的这个过程中。你会发现这个过程,它其实是一个多国互相影响,互相博弈,互相牵制的一个过程,只要某方的力量有所变化,结果就会大不相同,而在这其中,舆论就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它像一个放大器,而那些煽动性的舆论,其本质就是用一个又一个的“就是这样,大家都知道”套在与生活和金钱相关的领域,加上一些极端的现象,就会挑起大家的情绪,让大家漫骂或者怀疑。而一旦情绪被带动,人就不再去追问为什么不再去查阅事实,也不再去分辨真伪,他们会陷入一种先愤怒后思考最终放弃思考的惯性中,最终形成一种只要喊的人多够大声真相不重要。而他之所以可以屡试不爽,是因为这种现象绝对不只是现在特有的,它存在于每一段的历史中,或许我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些,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从来没有向来也没有如此,更不会是一定。大家记住,只有两种会宣称向来如此,从未例外。一个是宗教,一个是意识形态。还记得我刚刚讲过煤老板的那个例子吗?我之所以说它珍贵,是因为十几年前的那天晚上我回去,想了很多。其实跟如今大家常见的一个困惑没什么区别,就是知识到底有什么用,一个不会写自己名字的人,他可以赚到一个普通人 10 年乃至 20 年的财富,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也会写论文,也会装模作样的说着别人各种听不懂的术语。然后呢?我的生活呢?后来啊,我想明白了,其实真正的知识是要融进生活的,如果我只是为了读书,论文期刊考试,那不叫知识。而是一种为了概念而活下去的方式,一旦我在现实中碰到了能打破这种概念的事情,我的所有方式会碎一地,会迷茫,更不知道该去怎么看这个世界。知识其实很简单,别把它形态化,我们不妨把它来拆开看。追求咬文嚼字定义准确,比如我们在资本论中的增值和增殖,一个字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叫做学术,而在日常的生活中,你真的去观察,感受,疑惑,思考,用自己的经历,所闻,所见,所想,哪怕你说的磕磕绊绊,哪怕你只能用方言表达,但只要那个思考来自于你自己,它就是你自己的学问。只有把这两者互相结合,它才真正的叫做知识,你读懂了前人的总结,然后用它去观察世界,回应世界。他填补了你的未知,你带着他的总结去发现去行动,等某天你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系统总结,那就只是属于你的知识,而不是别人塞给你的。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你一个标准的答案,它独属于你不可复制,也无法剥夺,而你真的可以做到这些,你会发现一件非常更有意思的事情,当你想把这些经验传下去,给到那些比你年轻,比你更迷茫的人时,你就不能再用那些只有你自己能懂的表达了,因为会有误导性,那个时候你又要回过头来去寻找一套更精确的语言,更系统的逻辑,把这些经验翻译成别人能学能用能延续的东西,而这个过程,你又回归了学术。所以真正有力量的知识应该是从书本中来,走进生活,再从生活中走出去,回馈给他人,至于那个煤老板,当然十几年前,我也可以背后骂他几句来泄愤,或者用一些抽象的定义从道德层面来去讽刺他。但是有什么用呢?他丝毫改变不了我的生活,如今我真的很想感谢他,或者感谢的不是他,而是那个想明白的自己,这也是我叫启发的原因,我也不知道我的这段经历能不能给你一些启发,但我想说的是其实有时候一件小事儿,它都可能藏着无数改变你的方式,关键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在于你怎么看它,更关键的是你愿不愿意跳出那个自己给自己画下的看不见的思想的边界,有时候我们不是被现实给困住,而是被自己对现实的判断给困住了,而这种判断,有时候并不是你一个人做出的,它被你所处的时代、环境、舆论、教育,甚至利益不断的塑形。于是历史看上去像是不断前进的,但你仔细一看又总像是在原地绕圈儿,人们在不同的年代,穿着不同的衣服,说着不同的话,却为了相同的贪婪重复着相似的故事,历史,它很像一位耐心的老师,如果人类没有听懂,他就会再讲一遍,只是每一次都要付出新的代价。
  • 标题: 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第六期—终:地租与金融资本主义
  • 作者: Haijun Qiu
  • 创建于 : 2025-07-28 21:00:00
  • 更新于 : 2025-07-28 14:25:16
  • 链接: https://blog.invictusqiu.top/2025/07/28/Capital-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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